在停止運作的工廠裡,一群移工生產電影:蘇育賢《工寮》

李本霖
May 1, 2021

--

原是抱著看「紀錄片」的準備坐下來,但愈看愈覺得這也許是部「劇情片」吧?一開始在某個工寮裡只有兩個移工,隨著時序發展一個又一個從工廠或雇主家逃出的移工,紛紛循著打聽來的線索來到地處偏僻的工寮借宿。

剛開始工寮內人還不多,後至者報上自己的名字並禮貌地與在場的所有人握手,然後開啟一串身世說明,為何逃跑、如何至此等等。待整個狹小空間擠滿人,所有人扯開嗓子此起彼落地抱怨、哭訴、怒罵,原本還努力跟上的字幕到後來也直接放棄不上,整個影廳嗡嗡作響,突然讓人以為進入一個架空的奇異空間,畢竟那些印尼語我一個字也聽不懂。

導演在這個時刻拿著攝影機跳進畫面裡拍攝,也是在這時才非常確定這群人是在拍片(儘管這不是唯一穿幫的畫面,而且原先就知道這部片的設定),到了尾聲鏡頭帶到工寮外,竟是一個更大的工廠。那空蕩蕩的工廠裡已經沒有任何機具,取而代之的是一組躍躍欲試的band,吉他刷起,演員一個個從那個臨時搭建的「工寮」走出來,整個劇組在音樂中搖擺…

映後座談時,導演提到在讀過那麼多移工議題的深度調查報導之後,感覺自己知道了這些事,但卻沒有辦法更深刻。《工寮》的某個企圖正是要嘗試用另一種荒謬的方式,理解我們所處的現實。

《工寮》最有意義之處或許並不在於它是一部移工題材的電影,而是它在劇本構想階段就開始由這些移工透過多次工作坊共同生產,但卻不舉著「培力」的大旗,導演非常坦白地面對他與這群移工之間就是僱傭關係(雖然他說很希望不僅是如此而已),他到台南公園找印尼移工,問他們有沒有興趣「拍電影」,發薪水時演員們會對他說:「謝謝老闆」。

「真相」與「真實」的差異是什麼?或許就是因為拍攝電影而產生的,超出僱傭關係的思考吧。當移工痛苦逃離雇主的經歷,在工作坊與片廠不斷因為演出需求而被重述/演,也許就如同許多口傳文學與軼聞,在歷代流傳的過程中不斷變異,「真相」漸行漸遠,「真實」愈描愈清晰。

:: 工寮的原型是阮金紅導演《再見 可愛陌生人》裡,逃跑移工在山區搭建的臨時住所。

::: 片中有一段經歷陳述改編自2013年移工在茶園被抓的新聞,該事件也被蘇育賢邀請移工擔任演員重演。詳見張世倫〈監控、身分與重演 — — 一張新聞照片的攝影史迴音〉,《攝影之聲》第25期,頁46。

--

--